【犬狼】无形之索

  *战后幸存犬狼

  *可能也算是窗户纸文学

  

  莱姆斯在沙发上醒来。他伸手掰动酸痛的脖子,同时闭上了眼睛。公寓浮着古老的颗粒,铺满墙纸的墙壁上挂着中午的日光。发觉自己睡了很久,于是挣扎着坐起来。一只手捡起落地的旧书,放在一旁的茶几上。他闻到甜丝丝的烟味,乘着空气索直通感官,黑发的男人收缩了索,丝缕的烟味便蔓延裹住了空气,轻轻震颤。

  莱姆斯没有西里斯打开自家门的记忆。他甚至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进来的。他旋转着目光追随男人直到厨房,模糊地回忆:他午夜时在沙发上看书,睡着了;那时没有风(他睡得舒适安稳,没有被凉风吹醒)。现在窗户开着,一块碎玻璃要掉不掉地卡在窗框里,在阳光和微风里轻轻颤抖,仿佛刚从地上捡起、随意地安回去。这让莱姆斯感到住在一楼还是有点好处的,至少这枚碎玻璃掉下去也砸破不了别人的脑袋。而他身上多了一床被子,自己房间里的。

  房子里的另外一个人正从厨房出来,端着一碗什么东西,越过空气的无形索看向他;那双灰色的、带着火光的眼睛。

  “几点了?”他沙哑地问。

  西里斯扯住晃晃悠悠的思绪,任凭自己思考其他东西。“大概十二点,”他回答,“我做了点能吃的东西。”

  能吃的东西,莱姆斯为了这个词组笑起来。“我由衷希望那是真的。说实在话,我饿坏了。”他温柔地说,边揉脖子边站起身将被子叠好,忍耐着身体各处的疼痛。当西里斯坐在餐桌旁将视线落在自己背上时,他身体平稳地把被子抱回卧室。小屋宽敞明亮,枝头的鸟语一声不落地收进来,外头的阳光也悉数敛进来,好像这是一门储存自然的盒子。

  莱姆斯·卢平现如今过着什么生活呢?需要慢慢说来:作为战争英雄,他接受了这间分配给他的公寓和定期补贴,也能够像普通巫师一样工作、谋生;然而,他仍然无法做那些不够活性的工作,每个月依旧需要度过月圆期。你得原谅战后人员的繁忙与紧缺,于是莱姆斯只能偶尔领到部里发放的狼毒药剂。为了谋生,他决定暂时给巫师或麻瓜界的报纸供一些稿件,直到他的伤好全,再另做打算——没准儿还能回霍格沃茨呢?——不管怎么说,这间公寓,这间卧室,比起他过去十几年生活的既阴暗又潮湿、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地下室,显然好得多——这让他某种程度上重获尊严(住在地下室,你是什么美国当代落魄作家吗?)。若单看他本人,显然是得到了良好的照料:霍格沃茨大战后,莱姆斯·卢平、西里斯·布莱克等人是战后圣芒戈重症监护室的第一批治愈者。

  想到西里斯的伤,莱姆斯回到客厅时问道:“你的伤怎么样了?”

  “比你的好。”西里斯哼了一声,用一副不锈钢勺子敲了敲碗沿催促他入座,“可怜的小moony,”他咧嘴笑了,瞥着画了圈的日历,“旧伤没好新伤又添?”

  “谢谢关心,”莱姆斯说,的确,他确确实实还是得度过月圆,“不得不说,你不畏艰险非法翻窗进来看我,我现在开心得很,感到万分荣幸。毕竟不是每天都有老朋友翻窗而入的。”

  西里斯优雅地微笑了一下:“我保证不会去见那些可爱的警探,莱姆斯·卢平先生也不会被迫来捞一个叫西里斯·布莱克的人。”

  “隐形衣?”

  “聪明。哈利在备考N.E.W.Ts,我合理地暂时没收了他的隐形衣。”

  “——至少格兰杰小姐会很宽慰。”莱姆斯越过碗沿瞥了一眼西里斯的眼睛;灰色的带着火光的眼睛,乘着阳光带着笑。

  

  能吃的东西,他琢磨着,没错,确实只是能吃,但对于刚过月圆的狼人来说,能入胃的食物已经是上品了。他慢慢思索着西里斯怎么会做这种东西:很显然,西里斯从前连番茄汤都不会做;不是学不会,而是不屑做,或是来不及学做。

  但他在清晨像个小偷似的翻窗户溜进了莱姆斯家,并不止一次地、不嫌麻烦地——碗是个重要线索,西里斯当然懒得洗碗——为他做食物,刚开始西里斯以为莱姆斯需要早餐,然后渐渐意识到莱姆斯该吃午餐。于是他处理掉做好的早餐,(全部动作非常轻,轻到无法使莱姆斯察觉公寓里有另外一个人),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又做了午餐,长了记性,一直放在锅里,时不时施展几个保温咒。

  ——于是莱姆斯愕然发现,西里斯竟也能做到如此体贴。他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去发掘西里斯在私人生活上的改变,那几年莱姆斯一直在外奔波,而西里斯一直被困老宅和医院,再后来就是战争全面爆发。西里斯对哈利也会这样体贴吗?

  莱姆斯轻轻咬住了下唇内部,假装自己是在嚼一根菜叶。他努力不在西里斯的注视下泄露思绪。必须提醒自己,他不该继续想了;这会变得更加奇怪。听上去简直像是在制造假想敌——天啊,对象甚至是哈利。太罪恶了。他得停下。好好动脑子,别想些诡异的东西,他警告着自己,同时被自己滑稽得想立马大笑出声——当然了,这怎么可能呢?真是胡思乱想到了印度去。

  他松开自己的嘴唇,埋头喝汤。据他所知——尼法朵拉·唐克斯“无意”中吐露的情报,那时西里斯已经出院两个月了——西里斯并没有发展其他亲密关系。莱姆斯在病床上挑起眉,唐克斯也挑起眉。“什么叫‘其他’亲密关系?”他尽量以朋友好奇的口吻问她。年轻的傲罗说“就那个意思”,接着,她说:“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复合?他好像一直都对你恋恋不忘的。”

  尼法朵拉·唐克斯这句话带给他的冲击暂且不谈,但莱姆斯不敢相信她竟轻而易举地将他和西里斯看作了——一对?“分手”后的一对也叫“一对”吗?——差不多就这个意思。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们是一对的?莱姆斯记得自己问过她这个问题。感觉就不一样,唐克斯回答,他会问每一个回到总部的人你的情况,对其他人……他可不那样,你知道嘛,他就这样。而且不止这个,她说着然后停下来,莱姆斯明白这意味着她是在要求他自己品味。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内心干涸的那一块突然就润湿了,为西里斯问过每一个人自己的情况而温暖着,像一只煦煦暖阳下、布满牧草的山坡上行走的小羊。那时他多希望那是幻觉,如此他还可以默认自己对西里斯的情感不是那样的。这对那时的他而言,是一个不必要的牵挂,更甚于万钧的负担。

  然而今天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坏事了:今天,秋日里的早晨,西里斯翻进了他的窗户,几乎就像罗密欧翻进朱丽叶的窗户;今天,日光摇曳着叶子,西里斯为他小心翼翼地准备了早餐、午餐,铺好了桌布;今天,平淡无奇的一天,西里斯坐在他对面,一直用一种他不敢多看的目光注视着他。他毫无理智地胡乱想着:如果西里斯能看见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就好了。快点结束!

  结束了,他的汤喝完了;他感到暖流久久地回荡在胸间腹中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他该说点什么?莱姆斯想起那一次的牵手,他三秒内会陷入昏迷,西里斯猛地抓住了他的手,把他揽在肩膀上,一头撞进有求必应屋的墙壁;灰色的带着火光的眼睛。后来那里似乎发生了火灾,可莱姆斯一点也不记得他们怎样逃出来的了,只是在苏醒时看见西里斯小臂至大臂那片可怕的烧伤,这位亲爱的朋友却解释说那和火灾没关系,只是一个食死徒的火咒罢了。但莱姆斯不是不聪明,他能推演出西里斯是因为自己这个伤员才被迫负伤的。

  现在他们的情况好得多;生理上的舒适似乎也让心理变得舒适。莱姆斯不会假设格里莫广场十二号的他和西里斯能像此时一样,平静、舒适、亲密地待在一起。他们当年看上去如此……糟糕。莱姆斯能清晰地记起,瘦削而高的西里斯在黑暗的玄关处望向近在咫尺的他,眼睛不再闪动火光,只余一点留恋。然后,莱姆斯便踏出了十二号。他那时不愿去想自己留下了一个怎样残忍的背影。他要想的事情多了去了:他养不活自己,租用一个妓女的地下室,那个妓女随时会自杀,实际上,她已经三次被发现在家割腕了;他需要操心下一个住处是不是寒冬大街,他会不会成为其中衣衫褴褛、步履蹒跚的一员。他领着社里微薄的补贴,狼人身份叫他无法立足社会。他干着各种低贱的零工,就像那十二年里一样。战争轰隆隆地走近了,西里斯在神秘事务司负重伤,莱姆斯满足不了探望的要求(无礼:“你是一个狼人?很抱歉先生,那恐怕有点危险。”),于是一连几个月见不到西里斯。他潜伏在狼群里。西里斯伤愈,偷摸着打听他的去向,约他在一间地下麻瓜酒吧见面。西里斯在麻瓜界的通缉令已被遗忘,再加上一点混淆咒,几乎毫无破绽,完美得正像来见老朋友,点酒的时候顺便为他的狗屁任务义愤填膺。但莱姆斯喝酒时是否被如今不喜触碰的他揽住肩膀,是否因他的呼吸侧头躲避?他愿意……如果可以再那样一次……

  现在是如此舒适。莱姆斯·卢平度过的一个平淡无奇、温暖迷幻的中午。他很少在和人相处时感到……仿佛被浸泡在热巧克力奶里。西里斯如果愿意,他会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,亦或是触目安心、象征恬静生活的花瓶,哪怕西里斯·布莱克整个人都与这几个词不沾边。

  因为他的老友凝视着他,却不令人感到冒犯,疑惑,奇怪。莱姆斯突然想,这一切好像理所当然。他们不是早该这样,也不是迟早会这样,而是恰好是这样。就算另一个宇宙的他们互不相识,一个在大西洋暴风雨的航船上弹奏钢琴,一个在地中海炎热正始的南欧半岛学习西班牙语,他们也会感到这一瞬间:命运相触的震颤。这张震颤的薄网铺满了四周,触及了暖黄色的墙纸,撼动了琴键与钢笔,使不和谐的音符与糟糕的墨迹河水般流淌;西里斯凝视着他,长而卷的纯黑头发,灰色的带着火光与希冀的眼睛。莱姆斯头脑里重复地展开一张彩纸,又反复地摩挲着。一个在浓雾中拿着地图昏头转向的旅人。他多希望西里斯能看见他头脑中的景象啊;他多希望自己能看到西里斯头脑中的景象啊。

  西里斯就在那儿;他们胡乱把碗洗了,为了一些滑稽的声音笑闹起来,坐倒在沙发上。但莱姆斯家没有电视。

  ——“我是不是该买个电视机?”

  ——“的确。我可以送你一些碟子,我们可以一起看。”

  然后不再说话。莱姆斯琢磨着刚刚西里斯的话,其中的亲密不言自明。他倍感怪异地意识到,这话同从前昏了头的尼法朵拉·唐克斯邀请自己去看电影,有着差不多的含义。他爱着西里斯是一回事,但想和西里斯开始一段感情就是另一回事了。他从来没有考虑过。他不能确信——什么呢?

  哦对了——那些他纠结过许多遍的问题:他不能确信自己能放任失控的爱情占据他的生活;不能确信西里斯乐意那样;不能确信西里斯渴望那样;不能确信西里斯同意和莱姆斯那样;不能确信他自己想打破现有状态。面对这样一段具有深远意义、神秘未知的感情,莱姆斯首先感到退缩。你不能指望一个年近中年、孑立一生的男人有多容易接受一段正经“恋情”。然而他有时候又很冲动地扯住西里斯的手,并且不止一次恶作剧般地凑近他,这个英俊的男人总是一个激灵地缩起脖颈,却没有其他表示,甚至没有挥手笑着赶走他。

  “你想睡一觉吗?”莱姆斯问他,克制着拉住西里斯右手、拥抱他的冲动。他非常想亲近他。想得要死了。还好前些年他还没有完全记起这种渴望;是啊,少年时期埋下的渴望。西里斯就在他旁边,他们的膝盖都挨在一起,莱姆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放弃。战争结束了,伏地魔(这个万恶之首)死透了,他们没理由再折磨自己,不是吗?

  ——生命如此短暂,不如及时行乐:掠夺者的座右铭。

  日光以独特的步伐挪动着,摇曳着并不存在的花;西里斯撇过头,眨了眨眼:“我睡你的床还是沙发?”莱姆斯甚至确认他的语气是挑逗。那种和语调一样懒洋洋的目光滑过狼人的脸,羊毛衫,落在侧颈的一道银白色伤疤上。

  他的身体,散发着热度,沾染着蔬菜汤的味道,阳光烘烤着的白色衬衫;嘴唇,观察中的灰色眼睛,闪烁火光。于是莱姆斯侧过头,抓住他的黑发使劲揉了两下,于是西里斯轻声笑起来,倦鸟归林般挂在莱姆斯身上,贴住他的脖颈。很性感。他身上的烟味似乎再次沸腾起来,那些透明的、闪烁银光的空气索紧紧缠绕住莱姆斯赖以生存的私人气体;他沉重地喘着气,将西里斯一把抱住,直到那根无形之索像奏响钢琴曲一般震颤,久响不息。

  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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